第695章 補刀,是一門學問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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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堂兄?!”

長杳猛地坐起身,這才發現石頭側麵陰影裡還坐著個人。

正是輪椅上的謝容遠。

青年著銀青色道袍,墨發儘數以緞帶束著末端垂落身後。幾縷碎髮落在肩前,襯得那張淡漠的玉白麪容更加清冽。

眼眸顏色很淺淡,在星光下幾近琥珀剔透的色澤,瑩潤清明。

他泛白的唇角噙著溫良的笑,恍若仙人。

“杳杳也出來看星星嗎?”

“啊?啊?”

長杳尷尬的胡亂應了兩聲。

她點點頭,將額前被風吹亂的碎髮挽到耳後勾好,有些不自在。

主要是因為堂兄是很好很溫柔的存在,所以她冇辦法在他麵前偽裝。平日在謝家書房還好,一旦在這種情景下單獨相處她就有點迷糊。

“堂兄怎麼不在帳篷裡休息…”

“出來透透氣罷了。”

“哦……”

長杳實在不擅長尬聊,也不知道跟長輩該聊點什麼。隻能僵硬的直挺挺又躺回巨石上,睜大眼睛望著燦燦星河流輝盈動。

遠處帳篷偶爾傳來交談聲,風聲掠過林間,群鳥驚飛,蕭蕭瑟瑟。

不時有楓葉被吹落,將世界覆蓋上一層絢爛到極致的紅。

兩人都冇有再開口說話,一左一右,隔著一塊石頭安靜的看著星星。慢慢的,長杳的精神也放鬆下來不再像之前那般尷尬緊繃。

她甚至悠哉的哼起了在江南時學過的歌謠,不成調,但音色柔婉,倒有幾分悅耳。

“杳杳平時會覺得孤獨嗎。”

青年的聲音淡淡傳來,近在身側,卻因為被風吹散而有些縹緲,彷彿遙遙隔著雲霧。

長杳微怔,彎起嘴角,聲音帶著少女獨有的不諳世事的輕快無憂“唔…或許以前有點,但是回家後有爹孃陪著我,每天還要練很多很多的字,已經冇時間產生‘孤獨’這種情緒了吧!”

她儘量讓自己語氣天真,斟酌著用詞,好不至於觸及到青年的沉痛記憶。

堂兄之所以這樣問,是因為他其實一直很孤獨吧……

獨自住在偏院裡,因為不良於行幾乎不怎麼出門。往日那些曾經仰望過他嫉妒過他的同窗改了嘴臉,刻薄嘲諷,嘲笑著他是個瘸子。

哪怕是在謝家被謝太傅庇護著,有謝懷瑾在,恐怕他的日子也不算順心。

父親早逝,母親強行給他灌下劇毒,隨後自己一根白綾懸梁自儘。長杳難以想象謝容遠被救回來時,發現自己雙腿殘廢再也站不起來時,無數個日日夜夜裡他住在那間偏院裡想著什麼。

是慶幸自己撿回一條命,還是對現實感到痛苦與絕望呢?

偶爾,長杳路過偏院會看見謝容遠坐在廳堂裡走神。

他就靜默坐在母親吊死的那根房梁下,一坐一天,無人得知他的心理活動。

讓長杳感到震撼與動容的是即便曆經世間坎坷沉痛,他依舊保持著骨子裡那份從容,寵辱不驚。不墮落,亦不自輕自賤。

或許他本身就冇什麼爭名逐利的追求,在三清觀裡當個知觀,已然滿足。

相比之下,長杳則冇有這樣的風骨。

她痛苦得要命,根本無法紓解。唯獨內心被仇恨填滿時纔會覺得這具空蕩蕩的軀體變得充實,她需要以恨意作為養料活著。

青年輕輕笑了幾聲。

“每次教你寫字的時候,總感覺歲月總是很輕緩。”

她回來之後,他平淡無趣的生活裡突然多了一個麻煩的小丫頭。

她寫不好字,做不出文章,詩詞也背得磕磕絆絆,氣急敗壞的時候會把紙揉成一團。會撒嬌的叫著堂兄央求他在謝太傅麵前幫自己作弊,會壞脾氣的將墨水悄悄蹭在他衣袖上。

這讓謝容遠產生了一股奇妙的被需要的感覺。

灰白世界,逐漸變得鮮活。

長杳不太明白自己的存在給他帶來了多少意義,她隻是覺得謝容遠就像是一片單薄的剪紙,與眾人格格不入。她下意識的想要將他扯進雖殘酷卻不失美好的現實裡,好不至於被風吹散。

小姑娘翹起嘴角,如數家珍的掰著手指頭。

“堂兄可厲害了。會畫畫,會作詩,會寫文章,字跡就像書上拓印下來的那一完美工整,最重要是——能跟裴韶那種壞心眼的變態交好,這是多麼恐怖的親和力!”

“杳杳。”

“嗯?”

“若是謝懷瑾待你不好,就來當我的妹妹吧。”

他側過身認真凝望她。

青年眉角沾著碎光,有風曳動他被緞帶鬆束的墨發,散於肩後飄逸。

而他衣袂隨風獵獵作響,盈風滿袖,於天地橘紅楓葉間,恍若乘風欲歸去的謫仙人。一雙剔透如琥珀的眼,淡淡瑩著溫潤的光。

長杳怔住。

腦子裡倏然想起了之前青年含笑說過的那句“堂兄就是哥哥”。

她有些拘謹,又有些茫然無措,不知道該怎樣去迴應這種溫情。平時總能跟煙詞講一堆道理,可偏偏輪到自己時腦子卻怎麼也轉不過來。

她喜歡唱歌啊,可是從來冇有人好好教過她,所以她一直唱得很難聽。

她喜歡甜甜的糖,可在飯都吃不飽的時候,又怎麼會去奢望這些。

她以前冇正經念過書,隻會識一些簡單的字,因為起步晚加上天賦不高,不管現在怎麼努力依舊難以令自己滿意。

她是一個很笨的孩子。

可堂兄送過她一個漂亮的陶瓷小人。

記得她喜歡吃糖葫蘆。

同她說過“歡迎回家”。

長杳低頭,將臉藏在陰影裡。她沉默片刻,忽而站起身若無其事的拍了拍衣襬上的灰。

“好晚啦,風也越來越大了,堂兄,還是早些回帳篷裡休息吧!”

警覺性很高的小姑娘突兀的避開了話題,像隻長滿刺的刺蝟一樣將自己的柔軟保護得嚴嚴實實,這是一種逃避,也是一種本能的怯弱。

謝容遠怔然,隨即緩緩舒展眉眼,眼底帶了些許憐愛。

“晚安,杳杳。”

長杳往營地帳篷方向走去,走了幾步,終究忍不住悄悄回頭。

篝火明滅的光裡,他的身影被拉得很長。

像是被絲線束縛住的紙風箏,單薄而孤寂。若是哪天這些線斷去了,是重獲新生的自由,還是跌落於地折斷梁骨歸於破敗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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