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六百七十一章 番十四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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眾人一聽,個個神色十分古怪。芍藥花能壯馬,倒是第一次聽見,瞧王進寶唯唯否否的模樣,顯是不以為然,隻是不敢公然駁回而已。

但方宇開口皇上,閉口皇上,抬出皇帝這頂大帽子來,又有誰敢稍示異議?

眼見這千餘株名種芍藥要儘毀於他手,揚州從此少了一個名勝,卻不知這位韋大人何以如此痛恨這些芍藥?人人麵麵相覷,說不出話來。

知府吳之榮道:「韋大人學識淵博,真是教人佩服。這芍藥根叫做赤芍,《本草綱目》中是有的,說道功能去瘀活血。

芍藥的名稱中有個「藥」字,可見古人就知它是良藥。馬匹吃了芍藥,血脈暢通,自然奔馳如飛。大人回京之時,卑職派人將這裏的芍藥花都掘了,請大人帶回京城。」

眾官一聽,心中都暗罵吳之榮卑鄙無恥,為了迎逢上官,竟要毀去揚州的美景。

方宇拍手笑道:「吳大人辦事乾練,好得很,好得很。」

吳之榮大感榮幸,忙下坐請安,說道:「謝大人誇獎。」

佈政司慕天顏走出花棚,來到芍藥叢中,摘了一朵碗口大的芍藥花,回入座中,雙手呈給方宇,笑道:「請大人將這朵花插在帽上,卑職有個故事說給大人聽。」

方宇一聽又有故事,便接過花來,隻見那朵芍藥瓣作深紅,每一瓣花瓣攔腰有一條黃線,甚是嬌豔,便插在帽上。

慕天顏道:「恭喜大人。這芍藥有個名稱,叫作「金帶圍」,乃是十分罕有的名種。古書上記載得有,見到這「金帶圍」的,日後會做宰相。」

方宇笑道:「哪有這麽準?」

慕天顏道:「這故事出於北宋年間。那時韓魏公韓琦鎮守揚州,就在這禪智寺前的芍藥圃中,忽有一株芍藥開了四朵大花,花瓣深紅,腰有金線,便是這金帶圍了。

這種芍藥從所未有,極是珍異。下屬稟報上去,韓魏公駕臨觀賞,十分喜歡,見花有四朵,便想再請三位客人,一同賞花。」

方宇從帽上將花取下再看,果覺紅黃相映,分外燦爛。那一條金色橫紋,更是百花所無。

慕天顏道:「那時在揚州有兩位出物,一是王珪,一是王安石,都是大有才學見識之人。韓魏公心想,花有四朵,人隻三個,未免美中不足,另外請一個人罷,名望卻又配不上。

正在躊躇,忽有一人來拜,卻是陳昇之,那也是一位大名士。韓魏公大喜,次日在這芍藥圃前大宴,將四朵金帶圍摘了下來,每人頭上簪了一朵。這故事叫做「四相簪花宴」,這四人後來都做了宰相。」

方宇笑道:「這倒有趣。這四位仁兄,都是有名的讀書人,會做詩做文章,兄弟可比不上了。」

慕天顏道:「那也不然。北宋年間,講究讀書人做宰相。我大清以馬上得天下,皇上最看重的,卻是有勇有謀的英雄好漢。」

方宇聽到「有勇有謀的英雄好漢」這九字評語,不由得大為歡喜,連連點頭。

慕天顏道:「韓魏公封為魏國公,那不用說了。王安石封荊國公,王珪封歧國公,陳昇之封秀國公。四位名臣不但都做宰相,而且都封國公,個個既富貴,又壽考。

韋大人少年早達,眼下已封了伯爵,再升一級,便是侯爵,再升上去,就是公爵了。就算封王、封親王,那也是指日間的事。」

方宇哈哈大笑,說道:「但願如慕大人金口,這裏每一位也都升官發財。」眾官一齊站起,端起酒杯,說道:「恭祝韋大人加官晉爵,公侯萬代。」

方宇站起身來,和眾官乾了一杯,心想:「這官兒既有學問,又有口才,會說故事,討人歡喜。要是叫他到京城辦事,時時聽他說說故事,不強似說書先生嗎?這人

天生是馬屁大王,取個名兒叫慕天顏,擺明瞭想朝見皇上。」

慕天顏又道:「韓魏公後來帶兵,鎮守西疆。西夏人見了他怕得要死,不敢興兵犯界。西夏人當時怕了宋朝兩位大臣,一位就是韓魏公韓琦,另一位是範文正公範仲淹。

當時有兩句話道:「軍中有一韓,西賊聞之心膽寒。軍中有一範,西賊聞之驚破膽。」將來韋大人帶兵鎮守西疆,那是「軍中有一韋,西賊見之忙下跪」!」

方宇大樂,說道:「「西賊」兩字妙得很,平x王這西……」

方宇忽然心想:「吳三桂還冇起兵造反,可不能叫他「西賊」。」

他忙改口道:「平x王鎮守西疆,倒也太平無事,很有功勞。」

吳之榮道:「平x王智勇雙全,勞苦功高,爵封親王,世子做了額駙。將來韋大人大富大貴,壽比南山,定然也跟平x王一般無異。」

方宇心中大罵:「辣塊媽媽,你要我跟吳三桂這大漢女乾一般無異。這老烏龜指日就要腦袋搬家,你叫我跟他一樣!」

慕天顏平日用心揣摩朝廷動向,日前見到邸報,皇上下了撤藩的旨意,便料到吳三桂要倒大黴,這時見方宇臉色略變,更是心中雪亮。

慕天顏說道:「韋大人是皇上親手提拔的大臣,乃是聖上心腹之寄,朝廷柱石,國家棟梁。平x王目前雖然官爵高,終究是不能跟韋大人比的。

吳府尊這個比喻,有點不大對。韋大人祖上,唐朝的忠武王韋皋,曾大破吐蕃兵四十八萬,威震西陲。當年朱泚造反,派人邀韋忠武王一同起兵。

忠武王對皇帝忠心不貳,哪肯做這等大逆不道之事?立刻將反賊的使者斬了,還發兵助朝廷打***賊,立下大功。韋大人相貌堂堂,福氣之大,無與倫比,想必是韋忠武王傳下來的福澤。」

方宇微笑點頭。其實他連自己姓什麽也不知道,隻因母親叫做韋春芳,就跟了娘姓。

想不到姓韋的還有這樣一位大有來頭人物,這佈政司硬說是自己的祖先,那是硬要往自己臉上貼金;聽他言中之意,居然揣摩到吳三桂要造反,這人的才智,也很了不起了。

吳之榮給慕天顏這麽一駁,心中不忿,但不敢公然和上司頂撞,說道:「聽說韋大人是正黃旗人。」

言下之意自然是說:「他是滿洲人,又怎能跟唐朝的韋皋拉得上乾係?」

慕天顏笑道:「吳府尊隻知其一,不知其二。方今聖天子在位,對天下萬民,一視同仁,滿漢一家,又何必有畛域之見?」

這幾句話實在有些強辭奪理,吳之榮卻不敢再辯,心想再多說得幾句,說不定更會得罪欽差,當下連聲稱是。

慕天顏道:「平x王是咱們揚州府高郵人,吳府尊跟平x王可是一家嗎?」

吳之榮並非揚州高郵人,本來跟吳三桂冇什麽乾係,但其時吳三桂權勢熏天,他趨焰附勢,頗以姓吳為榮。

吳之榮說道:「照族譜的排行,卑職比平x王矮了一輩,該稱王爺為族叔。」

慕天顏點了點頭,不再理他,向方宇道:「韋大人,這金帶圍芍藥,雖然已不如宋時少見,如此盛開,卻也異常難得。

今日恰好在韋大人到來賞花時開放,這絕對不是巧合,定是有天意的。卑職有一點小小意見,請大人定奪。」

方宇道:「請老兄指教。」

慕天顏道:「指教二字,如何敢當?那芍藥花根,藥材行中是有的,大人要用來飼馬,想藥材鋪中製煉過的更有效力。

卑職吩咐手下大量采購,運去京師備用。至於這裏的芍藥花,念著它們對大人報喜有功,是否可暫且留下?

他日韋大人掛帥破賊,拜相封王,就如

韓魏公、韋忠武王一般,再到這裏來賞花,那時金帶圍必又盛開,迎接貴人,豈不是一樁美事?據卑職想來,將來一定是戲文都有得做的。」

方宇興高采烈,道:「你說戲子扮了我唱戲?」

慕天顏道:「是啊,那自然要一個俊雅的小生來扮韋大人了,還有些白鬍子、黑鬍子、大花臉、白鼻子小醜,就扮我們這些官兒。」

眾官都哈哈大笑。

方宇笑道:「這齣戲叫做什麽?」

慕天顏向巡撫馬佑道:「那得請撫台大人題個戲名。」他見巡撫一直不說話,心想不能冷落了他。

馬佑笑道:「韋大人將來要封王,這齣戲文就叫做「韋王簪花罷?」

眾官一齊讚賞。

方宇心中一樂,也就不再計較當年的舊怨了,心想:「老子做宰相是做不來的,大破西賊,弄個王爺玩玩,倒也乾得過,倘若拔了這些芍藥,隻怕兆頭不好。」

方宇一眼望出去,見花圃中的金帶圍少說也還有幾十朵,心想:「哪裏便有這許多宰相了,難道你們個個都做宰相不成?

撫台、藩台還有些兒指望,這吳之榮賊頭狗腦,說什麽也不象,將來戲文裏的白鼻子小醜定是扮他的。」

明知佈政司轉彎抹角、大費心機的一番說話,意在保全這禪智寺前的數千株芍藥,做官的訣竅首在大家過得去,這叫做「花花轎子人抬人」,你既然捧了我,我就不能一意孤行,叫揚州通城的官兒臉上都下不來。

當下不再提芍藥之事,笑道:「將來就算真有這一齣戲,咱們也都看不著了,不如眼前先聽聽曲子罷!」

眾官齊聲稱是。吳之榮早有預備,吩咐下去。隻聽得花棚外環佩玎璫,跟著傳來一陣香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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