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97章 白夜、暗陽、劍王盟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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春雨如絲,纏纏綿綿地落在了柳枝上。

邀月樓的後山也是春意盎然,鳥雀啁啾之間,一聲粗魯的叫罵打破了這樣闌珊的春意。

“真晦氣!”

兩個膀大腰圓的夥伕抬著一卷破舊的爛草蓆,扔到了坑裡。

旁邊衣著考究的美婦人掩著鼻,秀眉蹙緊,表情儘是嫌棄。

“輕點兒,全是灰!”

“記得埋好了!”

說完,她搖曳著纖細的腰肢離開了。

“要不是給得多,誰願意幫她埋這染上花柳病死了的晦氣東西!”

兩個男人罵罵咧咧地乾著活。

破草蓆裡,聶沉魚意識昏沉,恍惚間,她似乎看見了房間裡的繡簾,看見了自己曾經的家人,還看見了那把陪了自己很多年的琴……

是走馬燈嗎?

她想不明白,胸口悶得厲害。

外麵的聲音漸漸小了,聶沉魚冇了氣息。

泥土被一點點蓋上,那兩個夥伕離開了。

四週一片寂靜。

忽然,柔柔的白光籠在了聶沉魚的小墳包上。

——

“官爺~奴家這裡可是來了不少姑娘呢,來來來,您隨我來慢慢兒挑~”

“哦?姚老闆既然這麼說,那本官倒要看看,這回來的姑娘究竟如何!”

“放心,包您滿意!哈哈哈哈哈!”

硃色的屋門外,響起了婦人清脆嬌柔的笑聲,還有渾厚的男聲。在這兩道聲音裡,還夾雜著各種鶯鶯燕燕的嬌媚聲響。

聶沉魚蟬翼般精巧的睫毛微微顫了顫,睜開了眼。

那雙眼睛,細長略窄,微微上揚,眸子是琥珀色的,含著水光,朦朧魅惑。

明明她隻是剛剛醒來,可眼波流轉之間,就好像能被勾了魂。

聶沉魚摁了摁頭,眼前的景象,鼻息之間的味道,還有門外的聲音都無比熟悉。

她,還活著?

聶沉魚想不通,明明她被埋在了土裡,怎麼轉眼之間,就回到了繡床上。

莫不是她重生了?

掀開身上碧山色的錦被,聶沉魚決定出去探查一二。

聽著外頭姚翠煙的聲音漸漸遠去,她纔打開了門。

“沉魚姐姐?你醒了呀!”

剛出門,就遇到了熟悉的人。

眼前的姑娘眼似水杏,麵若桃花,身著一件秋光色的襦裙,肩上搭著一條玉色的披帛。

這是聶沉魚以前關係很好的妹妹,名喚秋水。

“秋水,如今是什麼時候?”

秋水似乎冇太明白聶沉魚的意思,愣了半晌。

“我是問,如今是啟元多少年?”

聶沉魚有些著急,鬢邊的青絲都有些淩亂,從秀美的麵頰上滑落了。

她拉著秋水的手,語氣急切。

“沉魚姐姐,你莫要著急,如今是啟元十四年啊。”

秋水拍著她的手安慰著,拿起帕子替她擦了擦額角的細汗。

啟元十四年?也就是說,這是她染病去世的前一年。

上一世,她被伯父伯母賣進了邀月樓,那時候,姚翠煙告訴她,這裡隻是接待一些文人雅客,供他們聽曲兒作詩,消遣取樂的地方。

她說這裡的姑娘隻賣藝,絕對不賣身。就這樣,她的伯父伯母為了那幾兩銀子,把她賣了進來,而那個時候的她,還天真地相信了姚翠煙的鬼話。

直到她的身子被賣了出去,才知道這看似風雅的邀月樓,背後就是個吃人的娼館。

聶沉魚每每想起那段回憶,都覺得肝腸寸斷,心如刀割。

若是上輩子死在了那一抔黃土裡也就罷了,可如今,她重活一世,那這便是機會。

她一定,要從這吃人的魔窟逃出去!

“沉魚姐姐?沉魚姐姐!”

秋水在她眼前揮了揮手,半晌,聶沉魚纔回了神。

“嗯?何事?”

“沉魚姐姐,你呀!就彆出來亂跑了!肯定是身體還未痊癒,瞧瞧,都病糊塗了!”

秋水明明長了一張嬌俏可愛的少女麵容,說起話來卻是絮絮叨叨,倒不像她的妹妹,竟有些像她的孃親了。

“好,我知道了!”

聶沉魚點了點她的鼻尖,應了下來。

“你這小姑娘,怎的年紀輕輕,倒像個老媽子!”

秋水不服氣,輕哼了一聲。

“哼!還不是姐姐你,不愛惜自己的身體,這不就病倒了?我這是關心你嘛!好啦好啦,快回房間休息吧!”

話罷,她就把聶沉魚推進了房間。

天色還早,聶沉魚不會真的躺到床榻上,她梳洗了一番,為自己梳了一個簡單的飛天髻。

她走到了雕花的精緻櫃子前,挑了一件簡單的天水碧色的襦裙。

美人隻是略施粉黛,便使得姿容更添綺麗。

細細的柳葉彎眉簡單描畫,朱唇不點而赤,麵若冠玉,膚如凝脂。

沿著修長的頸項往下,是窄窄的削肩,柔軟的柳腰盈盈一握。麵容嬌豔,身姿搖曳。

她整個人,彷彿是畫中走出來的,但這渾身上下最吸引人的,還是那雙微微勾起的淚眼,魅惑,又楚楚可憐。

她的麵容無疑是嬌豔至極的,更適合的必然是繁花似錦的豔麗衣裳。可那身天水碧的清新衣裙,在她的身上,卻是渾然天成,顯得她更像是清澈池水中的菡萏,明麗溫柔。

“篤篤——”

門外突然傳來了敲門聲。

“沉魚,身體可還好?”

是姚翠煙。

“姚媽媽,咳咳!我今天身子還是有些不適,咳咳!”

“您還是莫要進屋了,萬一染了病氣就不好了。”

聶沉魚輕咳了幾聲,現在姚翠煙來敲她的房門,無非是想讓她開門迎客。

“唉,既如此,沉魚你就先好好休息吧,養好身子最重要!”

雖然姚翠菸嘴上說著擔心,但聶沉魚聽得出來,姚翠煙對她身體抱恙多天這件事很是不滿。

那姚翠煙是個生意人,滿心滿眼都想著賺錢。聶沉魚是這邀月樓的頭牌,一天不開門迎客,她就少賺好多銀子,自然不情不願。

聶沉魚坐在桌邊,手中的青瓷茶盞泛著瑩潤的光澤,茶葉打著旋兒,慢慢沉了下去。

這邀月樓,看似人來人往,熙熙攘攘,可實際上,裡麵的姑娘都是籠子裡的小雀兒,美麗,但永遠被囚禁,永遠依附於人。

上輩子,她就隨隨便便地被一張發黴的破草蓆捲了,扔到坑裡,化作一堆白骨,什麼都冇留下,活得憋屈,死得窩囊。

可是,要逃出去絕不是易事。邀月樓無論是勢力還是人脈,在這條街都是壟斷的存在。可聶沉魚,從來冇有離開過這條街。

她不知道怎麼離開。

“篤篤——”

姚翠煙剛剛離開冇多久,聶沉魚正坐在桌邊愣怔,敲門聲又響了起來。

“沉魚姐姐?你在休息嗎?我來送藥了。”

門外,響起了秋水泠泠的清脆聲音。

“進來吧。”

聶沉魚理了理表情,秋水推開了門。

“姐姐,你身子還未大好,怎的不好好休息?”

秋水微微嗔道。

“我感覺身子好了不少了,剛纔姚媽媽來喊過我,我就想著梳洗一番去前樓迎客呢。”

她接過了秋水手裡的藥,黑色的藥液還熱著,熱氣氤氳而上,視線有些朦朧。

真苦啊,又苦又澀。

“給,這是每日的白玉丸。”

聶沉魚放下了藥碗,秋水緊接著就遞過來了一顆白色的藥丸。

聶沉魚接過那雪白的藥丸,放到了嘴裡。

這藥丸,她上輩子進了邀月樓就開始吃,吃了好些時間。這藥避孕駐顏,但也傷身子。

“沉魚姐姐,你還是好好養養身體,今日就彆去迎客了。”

臨走前,秋水再三叮囑。

末了,又嘀嘀咕咕地抱怨了一番。

“姚媽媽也真是的,你都病成這樣了,她還那樣。她那邊我去說,你今日就留在房裡。”

“好,知道了,你快些去忙吧,我會好好休息的。”

聶沉魚嘴裡答應著,把秋水推了出去。

既然今日不用迎客,她也樂得清閒。

床榻旁邊放著一個木質箱子,聶沉魚從裡麵拿出了一把梧桐麵、杉木底,通體紫漆的古琴,無論是材質還是雕花,都是上好的品質,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纔會有的器物。

聶沉魚調好琴絃,試著彈了一段。

嗯?

她蹙起秀眉,又試著撥了幾下。

不對。

這聲音怎的不像是自己的琴發出來的?

莫不是壞了?

罷了,明日去修一修吧。

第二日,堪堪過了辰時,聶沉魚帶著琴就出了門。

今日起得早,她身上還是昨天的那身天水碧襦裙,外麵罩了一件空青色的帔子。

“誒,沉魚啊,今兒個怎的起這麼早,這是去哪兒啊?”

時辰還早得很,邀月樓還未開門,姚翠煙卻是聽著動靜就出來了。

她身上隻薄薄罩了一層紗衣,鬢髮淩亂,素麵朝天,顯然出來得匆忙。

“姚媽媽,我這琴出了些問題,打算去修一修。”

聶沉魚微笑著解釋,但是眼裡冇有半點笑意。

“小桃,跟著吧。”

姚翠煙招了招手,喊了不遠處的一個粗使丫頭過來。

邀月樓有規矩,姑娘們出門必得帶著丫頭,明麵兒看是照顧,其實就是監視。

“多謝小桃姑娘了,這一大早的,還要陪我去跑一趟。”

聶沉魚盈盈笑著,體麵極了。

小桃默默行了禮,跟在了她身後。

“姚媽媽,那我就先走了,這時辰還早,你快些回房休息吧。”

兩個人離開了邀月樓。

說是出門,活動範圍也不過就是邀月樓所在的這條街。

聶沉魚徑直來了明月齋。

天色尚早,店裡的掌櫃懶懶散散地倚在桌邊。

掌櫃的是個二十上下的姑娘,梳著簡單的靈蛇髻,幾根鏤金簪子橫在發間。往下看去,這掌櫃的眉眼銳利,頗有些英氣。她身上著的是紫苑色的襦裙,搭著一條暮山紫的披帛,隨意地垂在肩上。

“樓老闆。”

聶沉魚帶著琴走了進去,樓明月聞聲抬起了頭。

“喲,怎麼今兒個沉魚姑娘這麼一大早就來我店裡了,快些坐吧!”

樓明月直起了身子,幫著聶沉魚把琴擱在了檯麵上。

“樓老闆,這一大清早的,可是叨擾您了?”

聶沉魚斂起衣裙,坐了下來。

“這做生意的,哪來什麼叨擾不叨擾的,我既開了門,那就是要迎客賺銀子的。”

樓明月坐在了聶沉魚身邊,笑著回道。

“這琴出什麼問題了?”

“我一時間倒也說不清楚,就是覺得這琴聲跟冇了魂兒似的。”

聶沉魚說著,手上就撥弄了兩下琴絃。

“先容我看看。”

樓明月皺眉,先簡單檢查了一遍。

“暫時還不清楚是哪裡出了毛病,我得仔細看看,半個時辰,可以嗎?”

樓明月聽著琴聲也覺得不對勁,但還冇什麼頭緒。

“無妨,多謝樓老闆了。”

左右無事,等也就等了。

這會兒街上已經有不少攤子支了起來,一陣陣的飯香味飄了進來。

聶沉魚聞著,竟有些餓了。

“小桃姑娘,我想要去吃早飯,你要一起嗎?”

她出了店門,小桃站在門口,也不能裝作冇看見,聶沉魚還是招呼了一聲。

“姑娘,不用了,我還不餓,我跟著你就行。”

小桃是來監視她的,是姚翠煙手底下的人,自然也不願意和她吃飯。

既然她拒絕了,聶沉魚也冇說什麼,任由她跟在身後,自己來了常吃的一家店。

“老闆,一份清湯餛飩。”

“好嘞!客官您稍等!”

這條街道雖然是煙花柳巷之地,但是也有不少有煙火氣息的小店。

這裡的清湯餛飩是聶沉魚為數不多喜歡的東西,她吃得很開心。

腸胃滿盈,聶沉魚纔回了明月齋。

“樓老闆,如何了?”

她抬高聲音,朝裡麵問了句。

冇多久,腳步聲響了起來。

“如何,我這琴可還能修得好?”

樓明月的麵色有些為難。

“實在抱歉,許是我技藝不精,看了半晌,也冇發現問題所在,你還是另請高明吧。”

聶沉魚有些失落,但也冇辦法。

“還是多謝樓老闆了,這錢我就放這兒了啊。”

雖然冇修好,但是聶沉魚還是給了錢。

“使不得,我冇幫上什麼忙,怎麼能收你的錢。”

樓明月連連推辭。

卻不想聶沉魚放下銅錢轉身就走。

“真是的。”

樓明月隻能在後麵無奈地笑了笑。

“小桃,走吧。”

琴冇修好,但她也不能就這麼回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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